每年高考结束,废品回收站都会迎来丰收的季节,知识在这里以一块钱两斤的价格回收。其中,包含学子心血的教辅材料最能让回收站老板喜悦,因为够沉、够多。
作为应试的伴生物,教辅图书已经发展成为整个图书行业的基石。疫情或者双减,亦不能改变其发展势头。四十多年间,教辅行业见证了教育的众多变化,同时也催生出许多行业巨头。
一、混乱的开始
(相关资料图)
6月,高考刚刚结束两天,网上便能买到正版的高考真题卷。高考试卷的保密级别为绝密级,尽管它已经短暂的向千万考生公开,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,能够第一时间一字不差的复刻出来,辅以答案及解读,并不是件易事。算上中间的印刷和推向市场的过程,可以说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争。
2019年,知名教辅出版企业曲一线发动200名员工和100多名重点中学名师共同协作,第一本高考真题卷于6月8日出片,9日入库。到了11日,北京、河南的准高三学生便能做上这份热乎的真题卷。而此时,据全国高考结束仅过去三天。
教辅行业同样有窗口期。生产教辅资料的企业在帮助考生卷起来的同时,自己也卷得厉害。
所谓,一个人的努力可以提高分数,一群人的努力就是提高分数线。自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,教辅行业的狂热见证了考生们的相恨相杀。
1978年的高考,有610万人报考,录取40.2万人,录取率低到6.5%。想要在这种程度的竞争中杀出一条血路,光靠指定教材肯定不行。当时,我国教育图书的出版几乎处于空白状态,教师没有教学参考书,学生没有课外资料。很多老师只能用铁笔和蜡纸为学生自制教辅资料。
上海教育出版社在1979年出版了《小学数学习题》,油墨印刷,没有精致纸张,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它的畅销,这本草草装订的习题册重印了24次,累计销量超240万册。
▲图| 上海教育出版社《小学数学习题》
“搞教辅,能赚钱”,没有什么比这个口号更吸引人的了。80年代,中国教辅行业开始疯狂增长。1977年,中国文教图书只有0.95亿册,到了1989年,增长到了25亿册,十年涨了20多倍。这同时意味着,算上人数变化,学生人均做题量增加了20倍以上。
从当时的眼光看,教辅是一个高速发展且潜力无限的行业。谁都想在这个行业中捞上一笔,但不是谁都有能力去搞研发。很多出版社就像今天的营销号一样,找个合适的稿子洗一洗,直接出版。质量差一些没关系,反正市场上供不应求,总有不明真相的学生买。
当时不少做教辅的年轻编辑,一年能编辑二十本书。短短几年时间,就能住进了花园洋房,买上小轿车。
90年代,教辅图书逐渐供应充足,倒逼市场竞争。教辅行业迎来了群雄逐鹿的时代,我们所熟知的几大教辅巨头,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出现。
二、南有王后雄
别名“雄哥”的王后雄,被公认是最早的教辅大佬。
1987年,年轻的雄哥进入黄冈县一中当一名普通的化学老师。当时,化学老师们讲课方式相当朴素,无非是给学生看看样品,背背方程式。枯燥的教学方法让学生们对化学兴趣缺缺,成绩感人。
雄哥却带着实验的家伙什们走上讲台,带大家看山花改变液体的颜色,在一瞬间把泥土化为液体,鼓捣出五彩缤纷的火焰。学生对化学的兴趣一下被激发出来,成绩提升明显。最终,他带的两个班高考成绩比其他班平均高出6.8分,先后有15名学生获取全国和湖北省中学化学竞赛大奖。
王后雄“名师”之称由此一炮打响。1990年,全国大规模开展中学化学竞赛,华中师范大学领到了编写竞赛辅导丛书的任务。华中师范大学的编辑们听说黄冈一中有一位化学老师名声在外,便想邀请雄哥出山。
接下了这项任务后,王后雄白天正常教学,晚上熬夜肝教辅,最终推出了系列丛书《高中化学竞赛基础教程》《初中化学竞赛跟踪辅导》。前者一年之内重印3次,后者3个月内重印3次,印数均达数十万。火爆程度,超乎想象。
现在的人可能很难理解那个年代人们对奥赛的狂热。奥赛于上世纪50年代起源于东欧国家,一开始叫做“国际数学奥林匹克”,简称IMO。1986年,我国正式组队参加IMO。为了让每年参加国家集训队的20多个学生安心备战,每一位参赛的学生都得到了免试上大学的保证。
这个保证后来演变为,只要是在数学、化学、计算机等五科高中联赛取得好成绩的学生,都可以获得推荐、保送上大学的机会。由于奥赛成绩于升学之间的微妙关系,一个针对智力前5%学生的专项选拔,演变成全体师生的追逐的对象。奥赛课外班有如过江之鲫,有关竞赛的辅导书自然也成为了抢手货。
▲图| 电视剧《小舍得》
曾经有新疆的家长,专程跑到两三千公里外的湖北黄冈,花了两千元路费,就为给孩子买了几本王后雄的辅导书。有家长激动地表示:“我的孩子说,做您的书,让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聪明。”
90年代的教辅行业,是王后雄的时代。1994年在第10届教师节上,王后雄被授予“全国模范”和“人民教师奖章”称号,并受到了最高领导的接见并合影。
之后,王后雄又出版了《化学重难点手册》等20多本化学教辅书。值得一提的是,一度火热的《黄冈密卷》也是由王后雄主编。但由于黄冈中学“高考工厂”的名号远播,致使很多人误以为《黄冈密卷》是来自黄冈中学。
这并非王后雄蹭黄冈中学热度,雄哥本身就是黄冈人,编撰的密卷叫《黄冈密卷》也没毛病,其中道理与“海参炒面”无异。
可以说,王后雄凭一己之力,把教辅产业从群魔乱舞时代带领到了名师时代。但局限在于,王后雄所编著的教辅只是针对化学这一门学科,对提高学生整体成绩有限。虽然王后雄团队曾将业务延展至其它学科,但销量并未像化学教辅那样炸裂。
市场缺位,教辅行业需要一位集大成者。接棒者任志鸿出现了。
三、北有任志鸿
任志鸿是山东人,出身教师家庭。从山东滨州师专中文系毕业后,他在县里的中学担任语文老师。
1991年,一家出版社请他所在的学校编写文教图书,任志鸿只负责其中几个章节。由于编得又快又好,在第二年他接到了出版社独立编写一本书的业务,并承担起了助销工作。
当时任志鸿对市场并不了解,但是不会做销售的老师不是好编辑,通过给全国各地的语文教师写推荐信,10万套书很快被销售一空,他自己从中赚了30万。那是1993年,他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。
1994年,任志鸿停薪留职,和两个朋友开了个书店,以开办书店的名义编写和销售图书。书店开办的第二年,净利润就达到了120万。
这笔横财引来了前同事的嫉妒,把他举报到了滨州新闻出版局。由于没有相关资质,任志鸿哥几个吓得不轻,疯狂埋书毁灭“罪证”。结果市里来的人并不是来找他麻烦,而是来找他合作的。
1994年,高考改革,免费读大学将成为往事,毕业后也不再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。1997年,高校全面并轨,学费年涨幅30%~50%。很多人开始怀疑,上大学是否真的有必要。几年间,高考人数始终维持在260万上下,处于历史最低位,这也是教辅行业最具挑战的日子。
掌握发行资质的出版局,同样面临经营上的困难。1996年,在国家出版体制改革,出版局开始自负盈亏。滨州新闻出版局找上任志鸿的原因呼之欲出。
任志鸿以每年5万的价格把出版局下属的书刊经营部承包下来,开始名正言顺地从事书刊经营事业。
在1997年,他推出了大名鼎鼎的《优化设计》。这套书完全抓住了老师的痛点,一站式解决了老师最头疼的备课、出考卷的难题,一经发行后马上热销。任志鸿迅速成为征订市场上的最大玩家,志鸿优化也成为全国教育图书市场中知名品牌。
1998年,任志鸿正式成立天鸿书业,并成为我国第一个同时获得“出版物国内总发行权”、“全国性连锁经营权许可”的民营企业。《优化设计》走向全国,公司业务飞速发展。2000年,天鸿书业销售过亿,一跃成为中国领先的民营图书发行企业。
有人说,任志鸿是商业界最懂教辅的老师,教辅界最懂商业的老板。如果说王后雄开创了教辅的名师时代,任志鸿则是将策划、研发、销售与品牌整合到一起,开创了教辅产业化的时代。
四、零售之王卫鑫
从北京亦庄开发区的旧宫地铁站出站,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,只要说出“曲一线”三个字,不用导航,大部分司机就能立刻知道往哪走。遇到热情的司机,还会主动跟你聊起曲一线的传奇故事:“曲一线策划的‘5·3’系列教辅几乎全国高中师生人手一册”“曲一线老板为人低调,是个干实事的”。
问师傅这些评价从何而来,他笑笑说,在这跑车多年,不知道曲一线的人已经不多了。
上面这段节选自曲一线官网中的一篇报道。这家公司生产了属于所有人的青春疼痛文学——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。
在2014年,央视新闻曾发起过一个名为“对你影响最大的一本书”的评选活动,《五三》力压《红楼梦》《围城》,排名第七。
很长一段时间,《五三》占据着北京西单图书大厦、王府井书店高考畅销书排行榜第一,在蛮荒时期,全国教辅平均退货率达30%,《五三》的退货率则维持在个位数、连续几年全国最低。北京市语文特级教师徐克兴曾如此评价《五三》:5·3实为高考科学备考领军之作,集学考之精粹,成名世之奇书。
北京市数学特级教师乔家瑞则如此评价:谁选用了《五三》,谁就掌握了科学的复习方法;谁选用了《五三》,谁就会取得理想的高考成绩。
▲图" 电视剧《小欢喜》
这本书是否称得上“奇书”,很难判断。但用了就会取得理想的高考成绩,肯定是过誉了。关于这一点,真故研究室编辑部有数位反例。
教辅行业的创业者,一般都是老师下海。除了前面提到的王后雄和任志鸿,还有世纪金榜的张泉,江西金太阳的陈东旭、万唯教育的武泽涛等等。但神奇的是,教辅行业最大爆款,《五三》的缔造者卫鑫,最早是搞养殖的。
卫鑫来自河北沧州市肃宁县,这里是盗版教辅的聚集地,对教辅行业,卫鑫有一种耳濡目染的熟悉感。
任何人的成功,都离不开时代的背景。卫鑫创业之时,正逢上我国高考改革。1999年,我国高校开始扩招,高考录取率从1998年的35%左右骤然增加到54%左右。到了2001年,中国15%的青年都可以进入大学,高等教育从精英教育进入大众化阶段。这也大大提振了教辅市场。
当时,卫鑫已经靠卖练习册获得第一桶金,这笔钱用他的话来说是:可以买上万只鸭子。
尝到甜头的卫鑫决定正式进军教辅行业。由于不是教师出身,不会编题,卫鑫想到,何不出一本真题合集。卫鑫搜来全国的近五年的高考真题卷、近三年的优秀高中模拟卷集成一本,《五三》的名字由此而来。他还把试题打散按专题和难度罗列,与其他教辅打出了差异化,因此一经发售,便俘获市场。
巅峰期,五三能占据市面上20%的市场份额。
2021年7月,河南遭遇特大暴雨。多地书店遭遇水淹,损失惨重。卫鑫宣布承担水灾中《五三》系列的全部损耗,并在第一时间向河南配货,让河南学子尽快做上新的五三。
五、教辅行业的赢家
卫鑫的五三能够取代任志鸿和王后雄,背后也有潜藏的意义。教育已经从“名师时代”开始向“刷题”时代迈进。名师固然好,但是讲究的是因材施教,统一印刷的教辅材料显然无法满足。
反观五三的题海战术,具有相当的普适性。这有些类似如今AI大模型,需要海量的数据来训练,刷完一本《五三》,几套密卷,看什么题都似曾相识。从人类碳基到硅基的发展方向来看,这种培养方式十分的科学。《五三》那一代人毕业之后,网络上开始流行一个词,叫“小镇做题家”。
如今,各位教辅大佬开始了新的征程。王后雄加入了小熊图书,成为一个网红被mcn重新孵化运营。任志鸿的上市公司世纪天鸿募资2.91亿,开始拥抱AI。卫鑫卖茶叶亏了3亿后,继续跨界。依托“五三”品牌打出“考神附体”“知识的味道”的口号,卖雪糕、手机、护肤品。
回顾教辅行业四十年,虽然小有波折,但整体向上的趋势无法撼动。
2004~2006年,各省自主命题。2008年,高考人数连续多年下滑。2012年,国家勒令教辅行业降价40%。2014年之后,互联网教培行业兴起。种种变化,看似都在消减这块蛋糕,实际上,却未曾改变教辅出版业向上发展的趋势。
而今,我国每年出版的教辅图书数量、种类不计其数,教辅相关企业有近万家,市场规模超过2000亿元人民币,成为我国图书市场的最重要组成部分。
2020年一季度,疫情最紧张的时候,国内教辅图书销量同比增长2.8%。2021年第三季度,在双减政策实施后,上海书城的教辅销量同比增长13%,全国教辅教材在图书市场占比提升甚至有所提升。
疫情和双减,也不能阻止教辅出版行业。
反而,随着经济不景气,就业难的情况出现,让人们日益产生对个人能力提升的需求。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考公、考研、考教师中,相关配套的教辅图书的需求有所上升。
教辅为什么能成为图书行业的基石?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要从供需两端来解释。需求端无需多言,家长望子成龙、师生相互内卷的情况由来已久。
从供给端看,地方新闻出版局、出版社、策划公司、大型书店,本质上是利益共同体,教辅图书是它们难以割舍的富矿。时至今日,教材教辅依旧占据新华书店出版业务的大半壁江山。
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,到底是教辅市场让教育变得内卷,还是教育内卷成就了教辅市场?从地域上看,两者呈正相关。山东的世纪天鸿、星火、世纪金榜,河南的天星教育,湖北的王后雄,江苏的春雨教育。可以发现,每个教辅领军品牌都来自教育大省。
今年高考前,网上流传这样一则视频。晚上9点20分,一位来自国外的老师指着一栋楼问他的中国朋友:这是一座工厂吗,为什么每晚都是灯火通明?中国朋友告诉他,这是一所学校。
在了解中国普通高中生的日常作息后,这位外国友人的灵魂受到了暴击。接连发出OMG的感叹之后,又用that"s crazy 结尾。
有理由相信,灯火通明的教室里,陪伴学生们杀死时间的,是各个门类的教辅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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